雨果笔下有巴黎、陀思妥耶夫斯笔下有圣彼得堡、乔伊斯笔下有都柏林,本雅明笔下有“童年柏林”、博尔赫斯笔下有布宜诺斯艾利斯、川端康成笔下有东京……通过这些杰出的作家,这些城市与那个时代紧紧交织在一起。与其说是这些作家选择了城市,不如说是城市选择了它的表达者。提起泰安,人们首先想到的或许是泰山、是岱庙、是泰山石敢当……但是有一种传唱几百年的曲调却并不为很多人所了解知晓,这就是山东梆子。
“院本之后,演为曼绰,为弦索。……弦索流于北部……陕西人歌之为秦腔。……至于燕、京及齐、晋、中州,音虽递
改,不过即其本土所近者少变之。”(出自清严长明《秦云撷英小谱》)。据说,至迟在乾隆年间山东境内已有本地梆子存在。
2008 年山东梆子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也许它听上去与你并不相关,你也甚少关注山东梆子,可是它对你看待世界的角度又是另一番指引——世界上甚少无用之物。黑格尔不是说过吗——存在即合理。
“走读非遗”的宗旨一直是:与其感慨那些消失的美好,不如珍惜现在那些哪怕再细微的留存,重新审视。从制作传承中体味传统之美,体味时间带给我们的深情。三年前恰逢泰安市山东梆子剧团成立60 周年,一篇《入戏60 年》带读者走进泰安市山东梆子剧团,走近山东梆子的传承之惑。三年过去,它是愈发消弭还是焕发出新的生机?老戏骨们那执着的劲头仍留在唱念做打一招一式中吗?说不难,其实,也不容易。
戏曲者,谓之以歌舞演故事也。走进泰安市山东梆子剧团,便听到铿锵的锣鼓、激昂的唱腔。对于团里的很多老人来说,他们以戏谋生,时至今日,对于团里的年轻一代,他们希望能为戏谋生。
从以戏谋生到为戏谋生
本报记者李雪文陈阳图
百余平米的舞台五湖四海的观众
他们穿着寻常衣裳,褪去了舞台上的浓妆淡抹,挥手投足间,生出一丝被时代遗忘的沧桑。他们是一群历史的打捞者,在寻常巷陌上演着才子佳人,在瞬息万变的社会,重塑那些被人们遗忘的传奇故事。
4月15日,泰安市山东梆子剧团,距离《官箴碑》演出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演员们紧张地忙碌着。虽然已经不是首场演出,但对每一个细节,他们都反复确认,没有任何松懈。演员们化妆、排练一丝不苟,甚至于舞台上一个跑龙套的小角色,化妆、穿戴行头都要耗时两三个小时。
“艺术是非常严谨的,我每天晚上回到家都会再琢磨一遍导演的要求,每个动作、念白、唱腔……这些细节都要做到完美精确,一个眼神、一个转身、一个台步都不能马虎。”第四届中国戏曲红梅大赛金奖得主、国家二级演员孙海龙在《官箴碑》中饰演男一号颜伯安。距离开场还有一个半小时,孙海龙已经化好妆在舞台上顺嗓、定位,为演出做着最后的准备。
9岁上艺校,14岁进入剧团,近30 年的艺海生涯,孙海龙逐渐领悟了山东梆子的真谛,并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孙海龙说,他已把舞台当成了自己的家。
循着高亢激越、刚劲挺拔的戏曲声,孙海龙出现在舞台上的那一刻,台下观众的情绪也跟着调动起来。对于演员来说,他们的舞台,通常只是在脚下那一块百余平米的地方,然而,他们的观众却来自五湖四海。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观众走近剧目,走进塑造人物的内心,是他们对自己的要求。
300 余年的历史远离生活的尴尬
高亢激昂的山东梆子腔,专业、强大的演出阵容和严谨的舞台作风,扣人心弦、贴近时代气息的反腐剧情,让戏迷对这项拥有300 多年历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又有了新的认知。半个多世纪以来,泰安市山东梆子剧团致力于山东梆子的保护和传承,他们为戏而生,以戏为生。不仅挖掘排演了百余台山东梆子传统剧目,还新创了许多优秀的剧目,《官箴碑》便是其中之一。
在这个急速飞驰的时代,很多东西都被我们甩在了身后,尤其是这些带有浓重历史烙印的戏曲。我们只是偶尔在电视上看到京剧上演。在大众眼里,提起戏曲,大概首先想到的是京剧,至于其他种类,可能闻所未闻。但在中国戏曲发展史上,梆子腔系占有重要位置。
据史料记载,“南昆、北弋、东柳、西梆”是我国戏曲的四大声腔。其中,“西梆”便指梆子腔。山东梆子源于陕西秦腔,距今已有300 多年的历史。山东梆子在明末清初形成后,以化雅为俗的特点,压倒昆山腔、弋阳腔,很快在我国大江南北流传开来。
山东梆子主要流行于山东西南部的菏泽、济宁、泰安等地的大部分县市,以及聊城、临沂等地区的广大城镇乡村。因流行区域不同,群众对其称呼亦有别:以菏泽为中心的,习称“曹州梆子”;以济宁、汶上为中心的,称为“汶上梆子”或“下路调”,总称“高调”,以区别于流行在鲁西南、冀南的“平调”。1952 年,定名统称为“山东梆子”。
1953 年,泰山脚下,泰安市山东梆子剧团创立。全团46 名演员冒着寒冬酷暑上山下乡倾情演出,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戏曲已逐渐远离观众,远离生活的这个时代。
被叫戏子的轻视列入非遗的安慰
“听团里的老人们说,最早我们在农村演出是很受欢迎的,但后来,戏曲演员的地位开始走低,出门都不敢说自己是唱戏的,不然可能连媳妇儿都娶不上。”回忆起以前的种种,孙海龙的声音里带着别样的低沉。那个时候,无论他们如何费劲口舌地跟大家解释他们是戏曲演员,人们还是更愿意称他们为“戏子”,带着一种轻视。
即使是这样,他们都不曾放弃,凭着心中那一份热爱,无论是盛夏还是严冬,孙海龙和剧团的演员们都在舞台上摸爬滚打,汗水浸润了他们热爱的舞台。下乡演出时,夏天风吹日晒,冬天寒风刺骨,但他们从未因为环境的恶劣而停止演出,山东梆子仍以其独特的高昂激越的腔调响彻在我们的身边。
2008 年,泰安市山东梆子剧团代表山东梆子剧种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被国务院确定为“山东梆子剧种保护传承单位”,同年被省文化厅授予“山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示范基地”。孙海龙说,这对他们而言是熬过了严寒,迎来了发展的春天。“那个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很开心,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退休近20 年仍不忘戏曲舞台
郝瑞芝:地方剧种,不缺观众
“作为传承人,我有义务去为梆子戏谋发展。以前,我们一年到头没有闲的时候。我们从没有离开过舞台,只有活跃在舞台上的戏曲才能够传承下去。”泰安市山东梆子剧团的老团长、山东梆子传承人郝瑞芝见证了山东梆子在泰安发展。对梆子戏的未来,八旬高龄的她一直在思考,也一直为此四处奔走。
“我离不开这舞台,心里放不下,怀念这里。”提起剧团,郝瑞芝打开了话匣子。说着剧团演员们取得的成绩,她不禁回忆起自己的戏剧人生。郝瑞芝出生于豫剧之乡,为了谋生,她7 岁开始学戏,从老家河南开封一路唱到山东泰安。
1952 年,郝瑞芝与姐姐郝瑞英一起来到山东省东平县前锋剧团搭班,姐妹二人很快成了剧团的台柱子。1955 年,姐妹二人代表剧团到泰安专署汇演。姐妹俩合作演出的《春香传》倾倒了观众,郝瑞芝姐妹名声也因此不胫而走。1956 年,泰安专署将郝瑞芝姐妹所在的东平县前锋剧团整体调换到泰安,组建了泰安专区人民豫剧团。1960 年秋,基于振兴山东地方戏的需要,泰安专区人民豫剧团更名为济南市山东梆子剧团。经过剧团领导动员,郝瑞芝放弃了河南梆子,改唱山东梆子。
“那时候就是爱唱戏,不管是豫剧还是山东梆子,我都爱。到现在我每天还要从电视上听戏。”后来一段历史时期内,郝瑞芝等名演员的演艺事业被中止,山东梆子的发展也停滞不前。
改革开放以来,各级各部门对民间艺术的重视和关注程度越来越高,山东梆子剧团迎来了大显身手的好时机。每次演出,剧场走廊上、窗户上都是观众,“我最多的时候连着演了45 场,我记得很清楚,演完这45 场我嗓子就不行了,没嗓了,三个月没演戏,当时很怕就这样不能再唱了。”对于往事,郝瑞芝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但只要跟戏有关的,她都如数家珍。
经费紧张、传人断代、缺乏创新、对年轻人没有吸引力……困扰着不少非遗项目的传承光大。“失去了传承人,遗产就变成了一潭死水。但好在我们现在也有年轻演员,观众里也有喜欢听戏的年轻人。”1997 年,郝瑞芝退休离开戏曲舞台,她塑造的穆桂英、江水英、严兰贞等形象也成为戏迷心中的经典。
郝瑞芝说,其实,地方戏曲从不缺少观众,现在剧团演出,场场火爆,这其中包括相当一部分的年轻观众。“我唱了这么多年的戏,剧团就是我的家,现在我唱不了了,但我要和大家一起让山东梆子传承下去。”她将自己的所学毫无保留地传了下去,直至现在,她也经常到剧团看演员们的演出,给他们讲戏。